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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秋千 作者:嘎玛卓嘎 2002-02-20发表于长城小站 猫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郁闷了整晚了。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地郁闷起来，或许只是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也或许什么都不为。 我给猫开门，瞪了她一眼：都11点多了，你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啊？猫笑了，漂亮的大眼睛闪了闪，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闪了闪，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儿看上去健康而且美好。“真想咬你一口。”我恶狠狠地说。 猫笑得更厉害了。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干脆你也别脱外套了，陪我出去遛达一会儿吧？”猫笑眯眯地说：“好啊。” 我实在爱死她的语气了。如果她哪怕有一点惊讶的表示都会让我放弃这个看上去不那么合时宜的念头的，但是她居然没有。猫万岁。 我换了一条斜纹格子呢长筒裙。没有穿长裤，也没有穿长袜，在北京的一月的夜晚，这样走上街可能是一种冒险。但是，管它呢，今天就冒把险好了。披上我那一面红一面灰的大披风，我以搂着自己的姿势走进夜色里。 猫挽着我，走在午夜清冷的夜色里。路上的车呼啸来去，哪怕路灯异常“明媚”，车们依然开着大灯，仿佛可以营造出模拟的白昼似的。 一开始我们走的很快，用的是习惯性的穿越时的步伐，而且因为没有背包的缘故，腿脚都像收不住似的，嗖嗖地往前窜。走着走着我忽然停下来，望着猫说：“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快呢？我们不是出来散步的吗？”猫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走慢点，不要赶集。好吗？” 现在我们才开始真正地遛达，充分享受夜的包围，它的温度，它的形状，它的色彩和它的气味。我的腿冷得麻木了，从小腿到膝盖到大腿都毫无感觉。只有每走一步时衬裙蹭到腿上，我才感觉到冷。真冷。 但是走路仍然让我感觉喜悦。真好啊。这样晴朗的夜晚，这样宁静的整洁街道，这样柔和的灯光。我们慢慢地走着，我喋喋不休地告诉猫：这是我每天上班都骑车经过的路，有的时候我也会走着上班，有的时候奢侈一点也会打车，其实才1.8公里……而这里，是我*曾经*每天上班都经过的路，那时候我还是单身，第一次独自租房子住，每天都按时下班，然后满怀喜悦地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只属于自己的家……这条路最让我喜爱，因为它的人行道是彩色的，而路边还有许多铁椅子，走累了的时候我就坐在上面无所事事地看着街景……有一天很郁闷，不开心，就坐在椅子上发呆，结果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说好啊，我就在路边上，你来把我拣起来吧……后来我就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后来公司也搬了，所以现在这两条路我都不走了…… 我说话的速度很快，猫想表达她的意见时总是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到插嘴的机会。若不是出于礼貌，我甚至连这些可怜的机会都不想给她。这个夜晚……我要倾诉。 路的前方有一片健身器材，我熟门熟路地跑过去，坐到秋千上。多少次从这里路过，总看见孩子们坐在上面幸福地荡漾。我是成年人了，自然不能站到一边眼巴巴地等着他们下来了我再上去，只好每每遗憾一下。但是这个夜晚，这个无人的夜晚，我可以多么充分地享受秋千呢！同时享受的，恐怕还有童年的回忆，和这么些年来，有关秋千的往事…… 猫坐上并排的另一个秋千。我们开始晃悠。可是猫晃悠得永不停歇，我却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给自己一个重新启动的助力。猫很奇怪，我很郁闷。为什么我可以永远晃下去，而你会要停下来呢？我说我也想问你呢，为什么你可以永远晃着，而我必须停下来呢？ 找不到答案，猫于是骄傲地飞来飞去，可怜的我却一次次向地下沉、沉、沉……我很希望有人来推我，而这个唯一有可能推我的人正以我看着眼花的速度炫耀她的技巧或者运气。 我很无趣但是依然执着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开始。猫很乐意描述她之所以荡得那么高的原因，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荡。也许荡秋千对于猫来说就是一种本能，就像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一样。 我越来越郁闷，但是我仍然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我踮着脚尖追上猫的高度，虽然两三个来回之后我又回到最低的起点。管它呢，我安慰自己：无论我是否能够停留在那样的高度，起码我还是充分地享受了在秋千上荡漾的快乐了啊。在这样的夜里，有这样的秋千，夫复何求？ 猫说：“我怎么有点晕了？”刚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是个福音。我安慰她说：“也许你应该看得远点，这样不会晕。”猫又荡了两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不行，我晕得厉害。” 我又安慰了她两句，她依然坚持头晕。我乐了，用努力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口气说：“那你来推我吧！” 猫从她的秋千上下来：“好啊，这个活我应该能干。”——天啊，我在这一刻毫不迟疑、无比热烈地爱上了猫，我怎能不爱上她永远平静从容的语气？试想想，如果没有她那可爱的红扑扑的脸蛋，如果没有她永远没有丝毫惊讶、更没有丝毫做作的语气，我怎么可以期待与如此完美的夜晚不期而遇呢？！ 猫在我的背上使劲一推，我腾空而起的刹那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奔涌而来。小时候，教物理的爸爸曾经告诉我说这叫给了我一个加速度。而现在，加速度正在让我升向快乐的颠峰！ 我拉着铁链，上半身深深地、深深地向后仰去，我几乎是平躺着飞翔在深蓝色的天空下。“我看见月亮啦！”我放肆地喊起来，“猫啊！月亮就在我眼睛里，飞！呢！”猫加大力度，月亮飞得更剧烈了，一会儿在秋千架这边，一会儿又滑到秋千架的那边，而我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被狂喜和些微的恐惧攫住了心灵，我忍不住大声地笑了：“猫啊！我兴奋死了！我不行了！我…我…我要死了啊！太快乐了啊！” 我语无伦次地试图向猫描述我的感觉，但是越来越快的速度让我说不出话来。冰冷的铁链成了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它一下晃过来，一下晃过去，系在这一头的我一次次撞进痛并快乐的旋涡，系在那一头的世界失去了素日的秩序和稳重，飞翔起来，混乱起来，疯狂地在我眼前旋转。我仿佛听见楼群在呐喊，我仿佛看见成排的树木和街灯都向我压过来，我想也许我的心脏太脆弱，它无法承受重量以及失重，过分的痛苦以及无边的欢乐，它总在最紧张最兴奋的那一瞬间开始战栗，像蜘蛛吐出的细丝在风中的颤抖。哎，不管你了。我一边捕捉高潮部分的每个细节，一边对我可怜的心脏说，累死你吧，也就这一回。 不知道猫累不累。我是真的冷了。我想猫应该困了。毕竟她是我的客人，我不能一次把她虐待疯啊，怎么也要留着慢慢折磨啊。“走吧，咱们回家。” 我拉着猫回家。猫一次又一次地帮我把滑下肩的披风披回我身上。猫，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