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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李荣对话 作者:福贵 2002-04-22发表于长城小站 在热心环保的朋友之间，我听说，一个叫李荣的河北农民，获得了"福特汽车环保黄河奖"，奖金十万元。这不禁让我感到好奇。李荣出名以后，北京不少热心环保的朋友都在春天去他那里植树；李荣在河北宣化，离北京很近。四月初，又有一批朋友要出发去李荣那里，我不禁也跟随他们，一是去植树，尽一个公民的义务；但更主要的，是想去看看李荣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李荣住在宣化县东望山乡的青边口村。汽车出了宣化，极目望去就只有黄色了。远处是起伏的灰黄山脉，平原上到处是细密的黄土和没有播种的耕地。车到了青边口村，青边口的“青”是青山绿水的青字，但这里无青可言；放眼向山上望去，也是光秃秃的，并没有看到李荣种的两千亩山林。 在来的路上，心里不禁猜想李荣的模样。下车不久，我终于见到了李荣。 据李荣自己说，在承包荒山之前，他干过很多活路，淘过金，唱过戏，做过小买卖，外出打过工，每年能挣个七八千、上万块钱。关于他为什么要包荒山种树，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看报说，说他在家看报，受一则报道的启发，决心植树造林。另一种说法是出门说，说他到了南方，看到那里的青山绿水，感慨家乡的漫漫黄土，决心绿化家园。在李荣眼里的南方，其实是指石家庄；他出门打工最南只去过那儿。 比较起来，看报说更正确一些。 李荣：“我看到一张报纸，——其实我在外边就看到这张报纸了——说在日本，好多地方连植树的地方都没有了，但是人家不砍一棵树，还是大量从国外进口木材，包括咱们东北。这样继续砍下去，那我们中国的木材以后肯定要贵，我所以呢，从这些方面去植的树。最主要目标嘛还是为了生存。我知道种一棵树一年能增加一块钱收入，这是真的。” 李荣最开始种树的目的是想致富，但没想到这反而使他陷入了贫困。在荒山上造林需要很大的投入，而且好多年不能见到效益。李荣也曾想种一些经济类树种，但青边口寒冷而干旱的气候使他望而却步。 李荣喜爱读书，业余时间对历史很感兴趣。植树这件苦差事虽使他贫困而疲劳，但他却喜欢其中的与世无争和内心的宁静；从90年开始到97年，他差不多种了2000亩的树，渐渐地山沟里有了几片难得的绿色。李荣承包的荒山离家很远，从村子里并不能望见。他在山中搭了一个小屋，还收拾了一个小窑洞，忙的时候就住在山里了；下雨时还可以避雨。那几年，李荣就过着这种虽然极端贫困但却悠哉游哉的幸福生活。 喜欢读书的李荣，很小的时候就啃了四遍《三国演义》，最终读懂了它。李荣计划通过看书，每三年学一门知识。 李荣：“我从28岁那会儿开始的。人活在世上吧首先一定要有种目的，我那会儿的一个志就是——三年学一样东西，我要活到70岁我能学到多少东西！我钻研过地质，像黄金冶炼这一类的；我钻研过园艺，像修剪果树、盆景这一类的；还学过周易，看过周易这种书。” 李荣还钻研过一段时间天文学。 李荣简单但安宁的生活终于有一天被打破了。 有一天，读书的女儿要交一笔考务费，数字不大，20块钱。但李荣已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了。李荣拿了把斧子，来到山里，站到已经成林的松树前。 李荣：“我当时啊，我真拿着斧子我就上山了。我上山去砍树去，哪怕我砍两棵树我得叫我女儿上好学。当初我的父母亲供我上了高中一二十多年，临着我自己的孩子了上不了学，我心里实在是挺难过的。我上山以后拿着斧子到了树底下，我确实想砍那棵树。到了树底下我下不去手了，确确实实下不去手了。当时那种情景吧，我也挺难的。” 要让女儿继续读书，要拿的钱绝不止这20块。李荣既不忍心砍树，那他的女儿就只有失学了。从那以后，小李侠一直失学了两年多。 李荣：“一棵小树苗长成材了，长得挺大的，那就好比你自己的孩子拉扯大一样。我拿着斧子到那树跟前吧，好像看到我的孩子在那儿站着似的。——这是我凭良心说话，不是人们说的那些虚的假的，我也不爱听那些话——确确实实是下不去手。 “再有一次我上山的时候发现叫别人砍了我五棵树。大雪地吧，挺厚的雪，我当时站在那儿气得我，在那儿整整站了一个小时。 “当时我泪都掉下来了。” ——这也是村子里的人唯一一次砍李荣的树。 几年的植树生涯过后，想发财的李荣变成了对树木有着深厚情感的李荣，——这个变化恐怕也出乎李荣自己的意料。失学的女儿、负债累累几乎揭不开锅的家庭，使他的日子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这个想发财的人最后发现，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够残忍，所以他和他的家庭不得不经受磨难。 李荣：“确实我在那段时间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从那以后挺消沉的，头发挺长的，胡子也挺长的，就好像一个野人。 “每天早上就上了山，晚上回来。我很怕见人，好像见我们小侠我都没法说。有的人说是我有了病了，其实吧，我压力太大。第一是家庭的压力大，生活过不来。你象我们米饭都吃不上，实在想吃米饭就跑到常峪口我姐姐家我哥哥家。这是事实。后来吧，我实在是没有点办法……” 当北京大学徒步考察长城的杨泉教授看到有人在古长城边造林，下来跟他交谈时，发现那时的李荣头发蓬乱、胡子拉杂，赫然是一个野人。杨泉教授现已逝世，正是他，第一个向外界介绍了李荣。 2000年12月14日，李荣获得了福特汽车环保奖；李荣说，这个日子，他记得特别清楚。 拿到福特奖之后，小李侠重返了校园，今年17岁的她读初二。 回忆过往的日子，小李侠为当初对父亲的不理解总是感到歉意。 李建侠：“有时候见了我爸总是有一种内疚感，我觉得太对不起他了！后来我去打工的时候我听我妈说，我爸特别想我，因为再过一天就过年了，如果我再不回来的话我爸就去找我了，但是又怕看见我，所以就再等一天。后来三十的时候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我拿了五百块钱，当时我爸我妈都哭了，那是我们家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钱。” 现在的李荣，虽然日子不再那么苦了，但仍未摆脱贫困。环保奖的10万元奖金他准备用在植树造林上面。目前的李荣正在努力寻找一种能适应青边口寒冷干旱气候的经济树种，比如某种果树、或者药材，使家里的经济状况好起来。如果老这么受穷，李荣说，恐怕以后儿子不会原谅自己。 李荣个人并不怕穷，或许当初那种清贫但却宁静的植树生活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一个人，最终能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生活，我想李荣是幸福的。 李荣：“可能是我在外边打工受了好多的挫折吧，像人际关系，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我对他们有点不太感冒，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了。在山上植树时，我有这么点感觉，就是与世无争。真的与世无争，什么修心养道、出家啊，我比他那还要境界高！有多大烦恼你到那树林里边，你听那鸟叫啊，听风刮那树的涛声，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家庭生活，像夫妻抬杠啊、和别人有什么摩擦啊，当时还气呼呼的，进了树林里头就什么也没有了……可能是植树吧能改变人一种性格，这是真的。” 李荣很帅，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李荣为不忍心砍倒自己亲手种下的松树，而让自己和家庭陷入困境。环保奖也许奖励的是他一个人造林2000亩的巨大成果，而不是这份不忍。但我觉得，他的这种爱心是最打动人的。环保究其真意，不就是对自然、对环境的一种爱吗？李荣以他自己的经历、和他所受的苦难，向我们做了最好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