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结识,沉重的访问——记已故长城摄影家刘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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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18日
受《万里长城》主编郑严之托,今天下午我前往大连去拜访已故中国长城学会会员、长城摄影家刘黎明的父母。
我与刘家人取得联系并到达那里时,刘黎明的老父亲正坐在路边等我。
他家住在一排老旧居民楼最里一栋的四层,刘大爷今年已78岁高龄,双腿有病,只能拄拐杖缓步如挪动般行走,上楼相当吃力,四层的高度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但刘妈妈现在也已身染重病,不能过量活动,只好由刘大爷去接我,否则在这密集的楼群中,是很难找到的。
二位老人现住房是两室一厅,他们俩的房间也就十余平米,除去书架和床,只有一张长桌和很狭小的地方。长桌上方是刘黎明的大幅照片,这张照片被用在他的遗作《永远的长城——刘黎明长城万里行》的作者简介上。桌上有一张他生前拍的金山岭东段长城的照片,斑驳的老墙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另有一些他生前和去世后获得的荣誉证书也摆在一起,还有刘妈妈给儿子放的糖和水果。二位老人指着屋里乱放的箱子杂物很抱歉地告诉我,搬家过来不是很久,东西一直也没收拾,让我别介意。
说明来意,我们坐下来,刘妈妈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他们的儿子刘黎明是1959年生人,2006年7月因肝癌去世,还不满50岁,老年丧子之痛虽能理解,却也无从劝慰,刘妈妈失去儿子至今几乎从未睡过一个整夜的觉,人已经瘦的如风中老树,这位 74岁的老妈妈说起儿子,不时摘下眼镜擦着泪水。
刘黎明原来在大连电视台工作,本职就从事摄影,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获得过中国优秀摄影家称号,参加了许多大型活动的新闻摄影工作,比如大连的多届服装节开闭幕式等,尤其擅长风光摄影,生前曾出版过他拍的大连风光、海南风光以及泰国风光的画册,2002年左右,接触拍摄长城题材作品,有这么好的摄影师再配上长城这样永恒的主题,想不出精品都难,他的作品也曾被长城学会的会刊用做封面。与长城相触的久了,刘黎明从心底里热爱上了这条中国的巨龙,拍长城也逐渐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标。他加入了中国长城学会,立志走遍长城,拍尽万里。
据刘妈妈讲,刘黎明生前是个工作起来不知早晚,从不顾及自己身体的人,工作时候会全身心投入忘掉一切,久而久之身体状况就越来越不好,想来最后得病也是多年积劳和不注意保养造成的。他省吃俭用,从不乱花钱摆阔气,从拍起长城后,更是把大部分收入都用在这上面,他每次去爬长城都要带大量摄影器材和装备,在外面风餐露宿,吃尽苦头,饱受艰辛。当我问及细节时,真的惊呆了,刘黎明竟然没有户外露营的装备,是对这方面不了解还是因经济状况而没有准备已无法知道,但他常常一个人在野外露天过夜。熟悉野长城状况的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太阳西斜了,余辉披在群山上,长城真的变成了一条金龙,刘黎明迎来了令他兴奋的时刻,他忘我地拍着,直到四野逐渐灰暗下去。这座山太高了,上来时他钻了不少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天黑了,片子拍完却已不能保证找到原路下山,而且沿途有几处断崖,摸黑下山随时会掉进深渊,他只能坐下来,吃口干粮,喝点宝贵而不能过量消耗的水,拉紧衣服拉锁,抱着膀子靠在一座半塌敌台的角落里,就这样等待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夜里透骨的潮寒和咆哮的塞风向他一阵阵袭来,他只有咬紧牙关,把衣领袖口扎的更紧些,他就是凭着这样的勇气坚持着。当新一天的霞光在天边出现时,他马上抛却昨夜的饥寒和恐惧,再次拿起自己的武器——相机,开始新一轮创作,朝阳下壮美的山川和长城被一一摄入镜头,这是上天对他最好的回馈,为了这一时刻而吃的苦则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
今天与刘妈妈交谈时,老人家说儿子生前特别孝顺,从来不让父母操心,出门的艰难与危险几乎不向家人提起,而刘黎明又一直是一个人在走长城,拍长城,因此许多他在旅途中的事情我们永远无法确切知道了。
他是一个传统的摄影师,至去世前仍坚持使用着胶片相机,因为不用数码器材也就不使用电脑,他的照片没有后期处理,都是凭一手过硬的摄影技术来呈现,今天拍片靠电脑的数码时代摄影师大多已不能对自己的片子一点不修了,但刘黎明能。
相对令人感到遗憾的则是他不上网,也就不知道天下原来还有这么多热爱长城的同道中人,他失去了与我们相识交流和共同拍长城、走长城的机会,或者说他从未给过我这样的机会,我虽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可就这样地错过了,我俩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公里,可就这样永远没能相遇,也许我俩都曾以为在这座繁华而浮躁的城市中,不可能有真正爱长城的知音,我知道刘黎明的存在却是在他去世两年以后,我真是无限的遗憾与惋惜。
刘妈妈展开一张折的很旧的中国地图,在从辽宁虎山开始的长城沿线都用粗记号笔标出重要的关隘名称,圈点加波浪线,这也是他人生后期的足迹与方向,打上对号的是已经完成的目标,看得出,他仍有许多目标没有到达。另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纸片是摘抄资料和笔记。他不上网,因而不能很方便地迅速查阅得到各地长城的介绍与史料,许多简图和文字都由他费尽辛苦在身边能找到的有限的书籍中抄录,他为自己做计划,算日程,定目标,花费了多倍于别人的精力,如今这些纸片与笔迹是刘妈妈怀念儿子而常常翻看的东西。刘妈妈贴身有个小本子,里边夹着两张刘黎明年轻时的英俊照片,他满面春风,微笑地望着前方,刘妈妈说“我是想他了掏出来就看呐,除非死了,我是不能停了想他,就感觉儿子没走,只是出远门还没回来,我这眼泪就没断过。
刘黎明生前曾准备办个长城摄影展,连展览地点都已经联系确定了,终于因病而未能如愿。他在2004年查出身患癌症,之后经历了三次手术,自知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劝说家人同意,在2005年5月最后一次踏上了长城之路,在旅途辛劳和病痛折磨的双重压力下与时间赛跑,把以前未能拍到的一些地方尽量补全,为他梦想中的长城画册做准备,包括照片分捡、排版与文字介绍,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在被疼痛搞的几近崩溃时,仍在为画册燃烧他最后的生命之火,但最终他没能看到长城画册出版,带着永远的遗憾走了。
虽然刘黎明尽可能压缩治病的费用,用医生的话讲甚至是一度不配合治疗,但癌症不但摧毁了他的身体,也使他家几乎用光了全部积蓄。父母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把原来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卖掉,买了现在这处小房子,余下的钱用来为儿子出版了这本《永远的长城》,虽然因为老两口对长城不熟悉,对儿子一些原来的分类构思也不了解,画册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这是对我们这位执著于长城的兄弟的一种纪念,对他成果的一种展示,也让我们有机会阅卷追思。
这本画册共印刷了1000本,但由于老两口不懂得销售方面的事情,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再继续奔波,画册至今大部分仍积压在家,十万余元的费用也无法收回,但他们表示不后悔,这是风烛残年的父母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刘黎明生前曾想将卖画册收入捐给长城沿线贫困地区的小学,也难如愿了。
老两口现在与唯一的孙子住在一起,另一个房间就是孙子的,他已经18岁了,这也是老两口的希望和动力。看着刘妈妈瘦弱不堪的样子,我再三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才告诉我,原本是心脏病,现在又查出来肝癌。
我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生活怎么会如此残酷,老人家现在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而我只能不断劝导二位老人想开些,向前看,保重身体,为了孙子,但这对于老来丧子的父母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我几乎不能再讨论刘黎明的话题了,我不能再看着刘妈妈泪流满面的样子,是我的到来又钩起了她伤心的事情,我为二老拍了照片后,起身告辞。
刘妈妈坚持送我下楼到路口,再三感谢我来看望他们,我几乎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她的视野。
回来后我整理在刘家所拍下来的刘黎明的手稿,发现了两小段他随笔写的旅途感受,现抄录如下:
我的2004年,2004是我一生中最难忘而又不平凡的一年,它给我带来了欢乐、幸福,同时也带来了疾病的忧伤… …
快乐实现了我的心愿,长城万里行,经过了漫长的艰辛历程,走过了高山,跨越了峻岭,从东到西,从平原到戈壁,经历了太多的故事,结识了一些淳朴善良的农民。2004年12月31日。
司马台、金山岭长城我去过几次,使我终生难忘的是第一次独自背着10几公斤的摄影器材和两瓶水从司马台沿着长城崎岖不平的路上上下下边走边拍足足走了10个半小时,到达古北口。记得当天的气温是在34度,人们说野长城路段也就是在司马台与金山岭长城之间,它集万里长城中险、密、奇,真堪称为“中国长城之最”。回到住地,当地人告诉我,你今天的长城路段约30公里。30公里在平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34度的天气真是令我吃了不少苦头,当我走在这一段残破的长城地段时,久久地瞪在那里… …甚至眼泪流动在眼眶里,是什么力量使我去拍摄长城,去表现长城,是伟大的人民… …伟大的人民,伟大的长城!
图1、刘黎明生前用过的地图
图2、曾经在杂志上发表过的长城摄影作品
图3、父亲将这本刊登有自己作品的书赠给儿子
图4、《永远的长城》出版后,《大连日报》的报道
小虎于
2008-10-19 14:34:29 发表在分类:
身边的事情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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